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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走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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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士走後,永琪想起早上和瓔珞的對話,便去問瓔珞:您說的桑王,他是誰?瓔珞道:他叫桑齋多爾濟,喀爾喀土謝圖汗世家出身,一位叔祖是第一任漠北活|佛,父親是額駙多爾濟色布騰,母親是老十三王爺之女,由先帝養育宮中的和碩和惠公主。他是皇上的外甥,封紮薩克郡王。他在乾隆二十一年,署土謝圖汗左部副將軍,代替他年老體衰的族叔土謝圖汗管事,後為蒙缺庫倫辦事大臣,他一直負責督理朝廷同恰克圖的貿易,前兩年又參與平定青袞雜蔔之亂,皇上十分倚重信任。只是近日皇上收到喀爾喀成袞紮布彈劾他走私受賄,皇上已派了阿裏袞和蒙古貝子瑚圖靈阿去庫倫調查。派軍機大臣為欽差,可見皇上對此事的重視。

永琪點點頭,又道:原來是他,他是怡親王的近親。我知道他在京中有府邸,但他早已去漠北上任了,兒子怎麽還會待在這裏?瓔珞道:桑齋多爾濟自幼父母雙亡,由其外祖母老十三王妃在京中撫養中長大,曾任乾清門侍衛,他去漠北任上後,他的妻兒還一直住在京中的王府,老王妃也還健在。蘊端在京城出生長大,據邵先生說,勤奮好學,所以漢話說的如此之好,和漢人少年並無區別,但身手矯健,武藝高強,卻不似漢家讀書子弟。

永琪點點頭,瓔珞又道:怪不得他如此大方闊綽又氣派十足,原來家世顯赫如斯,倒是行事低調,還去光璠堂就學。永琪道:他定是為了入光璠堂,才隱藏了自己的身份。瓔珞便笑道:還有見依博爾女扮男裝成小廝,就更要掩飾身份。永琪也不覺莞爾。

晚上,永琪在床上抱著依博爾,到此時,兩人方才真正為得了雙子而興奮不已,說起容母妃給的榴開百子的被面,還有依博爾的倒立,想著也生一對龍鳳胎。依博爾還說潘嬤嬤得歡喜上天,她一直為自己總無消息著急,原來不是沒消息,而是菩薩要準備好兩個……永琪聽她嬌語如鶯,恣意歡笑,心裏歡喜無狀,一直靜靜地看著她……他圓潤的臉龐好似桃花般優雅,眼睛裏閃動著琉璃的光華,似乎包含著前世今生,伊博爾如墮夢中,閉上了雙眸……

窗外月華高照,楊柳依依。一陣微風吹過,煙草池塘,盡堪圖畫,向名園深處,爭抳畫輪,競羈寶馬。就芳樹、綠陰紅影下,舞婆娑,歌宛轉,仿佛鶯嬌燕姹。寸珠片玉,爭似此、濃歡無價。恣幕天席地,陶陶盡醉,對綠蟻翠蛾,怎忍輕舍。

依博爾被親得透不過氣來,回過神來,忙推他,嬌喘籲籲地說道:小心孩子……永琪放開了她,躺倒在枕頭上,閉上了眼睛。依博爾笑起來,撐著腦袋看著他,看了一會兒,道:我們回王府吧,你就可以和她們……永琪道:你再這麽說,我就再也不回去!

依博爾見他惱了,便道:阿哥怎麽了?永琪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抱在懷裏,道:我喜歡的是你。依博爾低聲道:哲哲生了以後,我覺得你對姐姐……永琪道:我對你的心從沒變過。依博爾點點頭,安適地閉上了眼睛。

忽聽永琪道:你對桑公子……欲言又止。依博爾笑起來,問道:怎麽啦?阿哥想說什麽?永琪沈默不語。依博爾用手指在他臉上一彈,然後抱著他道:阿哥,我腹中有你的兩個孩兒,你怎麽還會胡思亂想?你覺得我是什麽人?

永琪心裏安定下來,道:他一心一意對你,可我……依博爾道:我明白,你不能只有我一人,可我對你的心,也從來沒變過。永琪道:在我心裏,其實……依博爾忙按住他的口,道:別說了,別讓筠兒對姐姐和福晉感到更愧疚。永琪眼光一黯,嘆息道:你總說對她們愧疚,其實……我都知道……對不起,你都是為了我。說著緊緊抱著她。

依博爾心裏激動起來,埋藏很深的隱痛都鉆了出來,她何嘗不想獨占永琪,而她本可以獨占,但她體念另外兩個人,而且她和胡嘉佳關系甚篤,自那年姑蘇之後,她就再沒表露過,人前人後都沒表露過,因為她不想永琪更加自責。

胡嘉佳生女的那天,永琪掙脫了她的手,她是傷心的,但她亦不表露,她知道永琪乃是無心,但歸根結底,就是永琪不止她一個人。就是這樣,還是有人說閑話。為了避免麻煩,她從不在府裏為永琪做飯,她想為永琪生子,這也是長輩們的期望。因胡嘉佳生的是女兒,假如她真地生了兒子,恐怕又有人要說話。

永琪見她沈默不語,眼神迷茫,有一種和雨和煙兩不勝之態,和平時很不一樣,想起她前兩天為自己受的苦,心裏十分難過,道:要不,我放棄一切,帶你離開。依博爾大吃一驚,道:什麽?!阿哥,你怎麽會這麽想?之前你和我說的話,我還沒忘。永琪道:可是,如果那樣,你就會更難過,我也會更難過。

依博爾感動莫名,再不為永琪那天掙脫她的手有一絲介懷,看著他,微笑道:阿哥,筠兒已是大人了,我早說過要支持阿哥實現抱負和理想。阿瑪說,人生不只兒女私情。不僅皇上對你寄予厚望,我陪了咱額娘這些日子,她和我說了好多話,就是想你好。不說其他的,就是為了額娘,依博爾也不能這樣自私,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容母妃慶母妃也為你做了那麽多,你怎能一走了之,我也不能拋下阿瑪額娘和索家一走了之。

永琪道:但我其實常想,像皇阿瑪那樣,我真的做不到。他喜歡的是容母妃,可他還要著那麽多別的女人,容母妃連貴妃都不能封,慶母妃也常年寂寞,額娘就更不要說了。我明白他是為了江山社稷,可我不喜歡這樣。

依博爾道:阿哥,感情有很多種,你對姐姐和福晉不也是一樣?我知道,你不是不負責任的人,筠兒不想讓阿哥放棄責任。永琪撫弄她披散的長發,漫不經心地道:責任……假如你和桑公子,他定然不會再有別人……依博爾嗔怒道:阿哥,你再胡說八道,我要惱了,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阿瑪,筠兒心裏絕不會有第二個男人,你再這麽說,就是懷疑我……

說著,下床,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刀,拔|出|來,對著自己。永琪大吃一驚,忙也下來,站在她面前,擡起雙手,道:筠兒!快放下!我不懷疑你,我只是難過,我們不能和別人一樣。依博爾一笑,將小刀放回了鞘裏,道:不能隨心所欲的也不只我們,比起舅母他們,我們至少是在一處廝守,再不準你胡思亂想。永琪松了口氣,將她抱在懷裏,愈覺心慟,閉上了眼睛。依博爾拍拍他,道:阿哥,我很喜歡你送我的這把小刀,太漂亮了!

永琪分開她,一起看著她手中的這把小刀。洋金斜紋燒藍花柄,鮮艷欲滴的藍,映襯著白玉的鞘,鞘上還有金色的鎏金嵌寶石裝飾。這是他在教會依博爾騎馬後,送給她的獎勵。雖然已入關多年,因騎射傳統,滿人大家的女兒大都會在家裏學騎射,但依博爾嫁給他時年紀小,所以是他教她,他一直拖到她十六歲,是想她年紀大點兒再親自教,就怕她出事。

之前在宮裏,她還請了師傅學舞劍,常在庭院中舞得謔謔生風。赫朱那時說,老祖宗要是知道了,定不高興。他和容母妃都不讓府中的人對外透露,容母妃說她已告訴了皇阿瑪,皇阿瑪覺得挺好,鼓勵尚武遺風,而且容母妃自己就喜歡看,赫朱便不言語了……口中卻道:這小刀是廣州十三行進獻的,本是狩獵時切肉用的,我知道你會喜歡。

依博爾一笑,親在他臉頰上,在他耳邊說了太後囑咐的話,永琪笑起來,刮她的鼻子,道:如今皇阿奶可以放心了。依博爾道:上回和福晉她們一起來這裏時,葉大夫說過三個月後如果沒事可以……永琪又抱她入懷,搖了搖頭,道:不,我很害怕。依博爾笑起來,她也覺得他們倆必須小心,她有兩個寶寶呢,一念及此,心裏便十分甜蜜,揶揄道:先帝的妃嬪就很少,老祖宗也說,不像皇上這樣,更不像聖祖。

永琪也笑起來,道:皇阿奶絕不會在你面前評論皇阿瑪,更不會評論皇瑪法和聖祖,你終於承認嫉妒了吧?小妒婦!依博爾也不示弱,反問道:到底是誰心生嫉妒?

少年夫妻的私閨煩惱讓人唏噓,但就像一陣春風,來去無蹤,而前朝的事就遠沒有這麽簡單了。

庫倫城,位於土謝圖汗中旗,為庫倫辦事大臣及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即漠北最高活|佛的駐地。皇親國戚,蒙缺庫倫辦事大臣桑齋多爾濟,早年曾給皇帝上書自請調入乾清門年班,折曰:

“又我桑齋多爾濟之額娘公主,即於生我月內薨逝。五歲時,家父額駙亦薨。公主額娘、額駙父親之墓園,現在京城。我並無兄弟姊妹,孤身一人,若不值班請安,則實無他人承祭公主額娘、額駙父親。”

皇帝“以孝治天下”,且他自幼教養於內廷,所以一直深得皇帝的喜愛和器重,尚郡主,授多羅額駙,又常年在喀爾喀主管中俄兩國貿易。照說,他乃皇帝親信,位高權重,應該對走私侵害朝廷利益的行為深惡痛絕,但是成袞紮布的彈劾信擺到皇帝面前時,提供了諸多細節,不由得皇帝不信。

漠北蒙古分為車臣汗、土謝圖汗、三音諾顏、劄薩克圖汗等主要部族。這位成袞紮布正是兩年前平定和托輝特部青袞雜蔔叛亂的大功臣,皇帝賞了他黃帶子,並封其嫡出的第七子為世子,許為魏湄所生的七公主的駙馬,把他的第七子接入京城養育,將來便是這第七子繼承親王之位。這些獎賞還因成袞紮布本是平準的關鍵人物之一,亦是皇親。早在雍正十年,他便因在光顯寺戰役中大敗準噶爾軍有功而授一等臺吉。這便是李氏曾說的七格格已許蒙古王爺。

成袞紮布祖上乃喀爾喀臺吉,是喀爾喀的最高統帥,元|太|祖成吉思汗十九世孫,在康熙朝投奔大清。其父策棱是和碩額駙,其母是康熙皇十女,策棱曾多次大敗準噶爾軍,因光顯寺大捷,被先帝封為超勇親王,是大清建國以來唯一配享太廟的蒙將。策棱去世後,長子成袞紮布襲紮薩克和碩親王兼盟長,現任定邊左副將軍,是喀爾喀、唐努烏梁海與科布多地方的八旗最高軍政長官,並督理烏梁海與東鄰的哈薩克互市。

漠南顯赫的博爾濟吉特氏,即色布騰巴勒珠爾家族,乃成吉思汗的二弟拙赤合撒兒一脈,而漠北卻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孫,是以桑齋多爾濟和成袞紮蔔亦姓博爾濟吉特。歷來一山不能容二虎,皇帝同時重用他和桑王兩人,是為了互相制約,方便朝廷掌控漠北,這兩人因此是宿敵,皇帝心裏自然明白。

所以成袞紮布送給皇帝的彈劾密信寫的極有水平,不僅詳述事實,提供參與人名和交易數額,還站在中俄關系的立場上直擊皇帝的軟肋,因為皇帝已於去年四月關閉了恰克圖貿易,即中俄貿易已閉關。起因是前些年俄國越界立柵,向商人增收關稅,還有邊境盜竊的民事案件不秉公處理等一系列事件,軍機經過討論後,皇帝便下了那個決定。

皇帝於二月收到成袞紮布彈劾桑齋多爾濟“瀆職”信後,這便成了傅恒回軍機後二人晚面的主要內容。君臣商議後,當即下旨給桑齋多爾濟,叫他徹查走私一事。但桑齋多爾濟和滿缺庫倫辦事大臣索琳的報告宣稱閉關政策被執行的很好,說成袞紮布提到的趙立和任長源二人做交易的對象是蒙古人而非俄國人,而喬丹更是查無此人。

然而成袞紮布並不罷休,繼續指使其部下對桑齋多爾濟實名舉報,說他根本就是監守自盜,視皇帝的閉關命令為兒戲,擅自在恰克圖給票,即貿易特許證,而且他自己也參與了走私,犯下欺君之罪等。並暗中教理藩院多位官員出來作證。

鑒於事態嚴重影響大,傅恒建議皇帝派遣監察禦史先去實地調查一番,於是這便是阿裏袞和瑚圖靈阿的庫倫之行。

而桑王家裏收有許多水貂皮紫貂皮並不是大事,只是傅恒囑咐瓔珞在案子沒查清之前不要用桑蘊端送來的東西,瓔珞笑道:我本來就是為了打聽他的來歷的,有沒有案子,這些東西我都會原樣奉還給他。好稀罕麽?永琪他們也不會要。傅恒便笑著點她的臉道:我們瓔珞什麽沒有,連皇上都是我們瓔珞的。

瓔珞咯咯直笑道:他如今是沈壁的,我一樣不稀罕!然後又正色問傅恒:若桑王查實走私,桑家會有很大麻煩嗎?傅恒知道她是因為桑蘊端,便道:要看有多嚴重,但皇上一向喜歡桑王,且成袞紮布的真實意圖皇上心裏雪亮,不會讓成袞紮布獨大,應該也不至於牽連桑王家眷,那畢竟是老十三王爺一脈。於是瓔珞放了心,道:桑家保住皇孫有功,若真有事,我要寫信告訴皇上,叫他一定不為難桑蘊端和他母親。桑蘊端這樣的純正少年,皇上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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